要害詞:古典文學 納蘭容若

原題目:北宋以來,一人罷了——論納蘭詞之真

清詞復興,詞家濟濟有眾。葉恭綽編選的《全清詞鈔》收錄作者逾三千,納蘭容若就是此中最杰出的詞家代表。近代詞論家況周頤(1859—1926)盛贊納蘭為“國初第一詞人”;王國維(1877—1927)以境界論詞,指出“納蘭容若以天然之眼不雅物,以天然之舌言情。此由初進華夏,未染漢人風尚,故能逼真這般。北宋以來,一人罷了。”(王國維《人世詞話》,四川年夜學出書社1995年,第60頁)

納蘭詞之真,在于其未染“漢人風尚”。至于何種漢人風尚,王國維并沒有深刻辨析。從納蘭所編選的《通志堂集》詩文中可知漢人風尚是指清初詞壇好復古、事砥礪的風尚。納蘭容若與陳維崧、朱彝尊并稱為清初三年夜詞人,卻不屬于任何詞派學宗,孑然自力。浙西派朱彝尊(1629—1709)詞婉麗,自比南宋張炎,標舉姜白石清空雅騷之詞風。陽羨派陳維崧(1625—1682)學蘇、辛詞之豪雄。對于這種以南宋詞為宗的詞學風尚王國維予以了回嘴。他在《人世詞話》中以為姜白石的詞風格過高,不在境界上用力,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不進第一流作者之列。而學辛棄疾詞者則多學其粗暴幽默,不懂“幼安佳處,在真性格、真境界”。(王國維《人世詞話》,四川年夜學出書社1995年,第51頁)關于復古與創格的關系,納蘭容若以孩提與乳母的關系作喻,以為嬰孩不克不及沒有乳母,但又不克不及平生在乳母胸前過活。詩人進修模擬前人后必需學會自力門戶、自成一格。納蘭性德否決昌黎逞才、子瞻逞學,由於那是于性格隔斷的作詩之法。他明白提出“詩乃心聲,性格之事也”的詩學主意,走上了抒性靈、寫至情的美學作風。(黃天驥《納蘭性德和他的詞》,廣東國民出書社2022年,第158頁)

納蘭詞之天然逼真,重要有以下三點詩學特征。

其一,不作閨音,不寫艷詞。詞本屬歌體,初為歌館教坊名優演唱娛眾之辭。詞客與伶工成分的錯位,決議了晚期詞中敘寫聲響的自我戲劇化。男性詞人在詞中敘寫的雙性心態,構成了花間范式的詞學美感。“男人做閨音”的傳統,多表示在宮怨體詩中,男性詞客文人代女性設辭、假托女性成分與口氣詠物抒懷。這類詞多表示男人對于女性的玩賞與欲求,往往難免流為淫褻及輕浮。這種傳統到了蘇軾那里才“一洗綺羅噴鼻澤之態”。東坡詞里的女性即便是歌姬侍女,也不再是可供愛悅花費的“他者”,而往往是一個具有自力思惟與人格的個別。這就是詞的東坡范式。宮怨體詞在清初不再風行,緣由有二:一是順、康兩朝后宮體系體例改造,宮廷中宮女未幾,宮怨體詩歌發生的社會佈景曾經基礎消散。(施議對編選《納蘭性德集》,鳳凰出書社2014年,第21頁)二是詞體文學以理性抒懷為本的詩學理念曾經漸進人心。在《填詞》一詩里納蘭對花間范式艷詞提出了嚴格批駁。他以為多寫秦樓楚館、風花雪月的花間歡愉之詞對社會裨益未幾,也是招致元明兩代詞體文學陵夷不振的緣由。詞應寫性格中事,詞人應當有屈原、杜甫那樣的憂患之思。納蘭不以宮怨詞為主,也不作花間艷詞,而是以本我聲響呈現在詞中,把小我的性命體驗升華成廣泛的人道感情與美感。

其二,抒懷寫憂的情真。康熙十六年,納蘭與有名詞人顧貞不雅以“抒懷寫憂”的重要尺度協力編選了《今詞初集》兩卷,纂錄清初詞家184人的作品。“抒懷寫憂”也是他的創作理念。《納蘭詞》共342首,老是以一個密意的情人、鐘情的丈夫和誠摯的友人成分呈現,一改“男人作閨音”的代言傳統。清詞里宮怨雖不是主流,但男性詞人以真正的的性別與社會成分——掉戀的男人、弔唁亡妻的癡漢、生命相見的友人呈現在詞里,也并不廣泛。《畫堂春》“平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斷魂”中情人的聲響直露熱鬧,簡直喊出了愛的誓詞:“若容相訪飲牛津,絕對忘貧”。納蘭與江南詞人顧貞不雅(1637—1714)之間的一面之交已成清代詞史上的美談。如《金縷曲·贈梁汾》中“一小樹屋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緣,恐結他生里”的至深友誼,其實是裸露襟抱的詠懷典范。納蘭悼念老婆的悼亡詩不少,尤見情深,如《青衫濕·悼亡》開篇直抒胸臆,“邇來無窮悲傷事,誰與話長更?”,哀婉凄切。詞尾“忽疑君到,漆燈風氈,癡數春星”以白描伎倆描繪了春夜繁星下懷念亡妻的癡漢抽像。納蘭長久的三十一年性命中,曾先后七次扈從康熙帝出巡年夜江南北。這種經歷擴展了詞人的視野,也晉陞了其詞的境界。納蘭的塞上之作,如《長相思》中的“夜深千帳燈”與《如夢令》中的“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的新奇豪壯,被王國維稱為“千古壯不雅”的境界。(王國維《人世詞話》,四川年夜學出書社1995年,第57頁)。納蘭也有不少汗青憂患之作。游覽汗青勝景,也激起了納蘭作為文人志士的千古幽懷,如《南鄉子》“霸業等閑休,躍馬橫戈總白頭,莫把年光光陰輕換了,封侯。幾多好漢只廢丘”的汗青興亡慨嘆,頗有南唐后主詞的悲切深邃深摯。王國維說詞到李后主才眼界始年夜,感歎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年夜夫之詞。納蘭詞不只追南唐后主的“煙水迷離之致”,也還有作為中國傳統士年夜夫詞人的眼界和深奧。正如別林斯基所論:“巨大的詩人談著我的時辰,就是議論這廣泛的事物,談著人類。由於他的本性里就存在者人類所感觸感染的工具。”

其三,詞調臉色豐盛,修辭婉言無隱。納蘭三百四十多首詞,選用詞調多有近百種,除了罕見的《憶江南》《浣溪沙》《清平樂》《菩薩蠻》《蝶戀花》舞蹈教室外,還有《河傳》《荷葉杯》《太常引》《赤棗子》《茶瓶兒》等不罕見的詞調。此中只填一首詞的詞調占到了一半。詞本為音樂文學,瑜伽場地每一種詞調的格律、聲情、體系體例都分歧。每個詞調的句式組合,奇偶句的韻位疏密,平仄與換韻,與表達感教學場地情的喜悅、憂悶、悲痛、熱鬧、憤激、繾綣、疏快、奔放、豪邁、柔婉都有慎密關系。《納蘭詞》詞調的多樣性,足見其詞臉色的恰切、豐盛與細膩。如《長相思》本為樂府古題,多用于抒寫男女相思主題。該挪用平韻,臉色流利而熱鬧。納蘭以此詞調寫羈游玩子風雨兼程的痛楚以及對鄉關故園的渴盼之情。上片“山一程,水一程”與下片“風一更,雪一更”兩相照應,塞外年夜漠風景與游子的思鄉柔情剛柔相濟,相映成趣,堪為經典。

納蘭詞的修辭往往婉言無隱,多在詞首和詞尾用問句來破題或收束。詞首與詞尾是詞的修辭關鍵處。問句開篇,往往顯得毫無意機,直陳心跡,真摯無偽。如《荷葉杯》開篇“良知一人誰是?”,又如《臨江仙·冷柳》“飛絮飛花何處是?”詞尾以問句收束,往往使詞言簡意長,意味無限。好比多首《憶江南》調中便有“誰在木蘭船?”“還似夢游非?”“誰與話清冷?”。傳統詞家都器重結句的主要性,南宋張炎就曾說到作詞比作令曲更難,就像詩歌里的盡句最難寫一樣。一首詞僅十來句,一句一字閑不得,末句有余不盡之意最好。納蘭詞喜用問句的修辭顯明是繼續南唐后主李煜的詞體美學。“李煜卻束縛了這種美學教條,開端把疑問句置于句首,期能吸引讀者留意他的情感強度——固然他同時也保留了基礎技能,在詞尾制造微言年夜義。”([美]孫康宜《詞與文類研討》,李奭學譯,北京年夜學出書社2004年,第58頁)這種弦外之音、深微幽隱之美恰是王國維所謂詞體的“要眇宜修”,葉嘉瑩所謂詞的“弱德之美”。凡被詞評家稱為低回要眇、沉郁抑揚、幽約怨悱的好詞,其美感品德都屬于一講座場地種弱德之美。(葉嘉瑩《弱德之美:談詞的美感特質》,商務印書館2019年,第61頁)若論詞人纖美善感的心性以及詞體深微幽隱的弱德之美,納蘭都兼美一身。

納蘭容若承平少年,烏衣令郎,天稟盡高。其詞一改“男人作閨音”的傳統,“純率性靈,一塵不染”(況周頤《蕙風詞話·人世詞話》,國民文學出書社1960年,第121頁)。惋惜他享年不永,氣力未充,終極沒能勝任清詞的“起衰之任”。納蘭詞雄視元、明兩代,甚至超出蘇、辛之詞,直追南唐后主詞抒懷理性本體,終成“北宋以來,一人罷了”的年夜詞家。朱祖謀(1857—1931)“清詞的境界獨到開闢之處,連宋人也未必能及”的說法是有必定學感性根據的。

(作者:劉云春,系四川本國語年夜學中國說話文明學院傳授)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