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顫動全國的“刺孫案”說起

1935年11月13日,曾雄踞江南、總攬五省的“西北王”——直系軍閥首級之一的孫傳芳(1885—1935),至天津釋教居士林進噴鼻時,被策劃已久、在此等待的一位女“刺客”,用勃朗寧手槍連發三槍將其擊斃。“女俠槍殺軍閥,舍身以報父仇”的消息一經傳出,顫動全國。

女“刺客”名為施劍翹(1905—1979),原名施谷蘭,安徽桐城人(今安徽樅陽人),居于山東濟南。其父施從濱對其悉心培育,關愛有加;她自幼接收傳統家塾教導,少年時又接收舊式黌舍教導,18歲時結業于天津師范黌舍。1925年秋,奉系軍閥張宗昌與直系軍閥孫傳芳,為爭取安徽、江蘇的地皮睜開年夜戰,施從濱作為張宗昌的手下兵敗被俘。孫傳芳將其斬殺梟首,暴尸三天三夜,且不準施家收尸。那時,年僅20歲的施谷蘭,立志為父報仇,起誓有朝一日定要手刃敵人。

聽說,施谷蘭先后寄看族兄與丈夫能報殺父之仇,皆未能如愿。在此時代,她更名“施劍翹”,以明心志;所謂“翹首看明月,拔劍問彼蒼”,時辰銘刻父仇,決意只身復仇。其父遇害十年后,顛末特別謀劃,終于手刃孫氏,報仇雪恥。

這一事務,那時在天津、北平、上海、南京等地的各年夜報刊之上,跟蹤報道與各類評述,持續刊發了簡直整整一年。除了“刺孫案”自己的爆炸性消息效應之外,案發之后,法庭對此案的審理,歷次庭鞠問答的全經過歷程,以及施氏門第舊聞與獄中現狀,更是進一個步驟“緩釋”與“發酵”著這一事務的公共影響力——對于平津滬寧等地的市平易近而言,案發之后的這一系列“消息”,的確就成了這一年間的“逐日要聞”。市平易近民眾對此一直津津有味,各地報媒為此也孜孜不倦,留下了大批相干報道。

據昔時的相干報道可知,施劍翹在法庭上的供述,歷時長達兩個多小時,聽者無不為之動容。復又顛末長達十個月的三級審理,鑒于公義與平易近意,法庭頂住了孫氏家眷與舊部“請予嚴格判處”的宏大壓力,并沒有依照“殺人償命”的司法通例予以判決,只是對其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后又將刑期減七年。又經社會各界以及公民黨元老馮玉祥、李烈鈞、于右任等出頭具名呼吁與救濟,至1936年年末,施氏竟獲特赦出獄。從“刺孫”被捕至“特赦”出獄,進獄僅約一年時光即重獲不受拘束,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古跡。這一古跡所發生的宏大社會影響力,甚至超出了為報父仇、只身“刺孫”事務的顫動效應。

孫傳芳風景“年夜葬”,貴氣奢華墳場今猶在

話說“刺孫案”案發三日之后,1935年11月16日,北平《世界日報》第四版的一條短訊,則能夠是今朝已知的,除天津之外,在北京甚至華北地域報刊中,關于“刺孫案”審理最早報道者。原文如下:

【本報天津十五日下戰書十時德律風】孫傳芳十三日被施從濱長女劍翹槍殺后,尸身當日即運回英租界家中成殮。本日接三之期,津朝野名人與孫生前交好者,均赴孫宅吊唁。孫之宗子家震,此刻濟南齊魯年夜學任教員,昨晚已返津。次子家鈞,此刻北平燕京年夜學肄業,亦于前晚返津。其三子家鈺此刻津。孫之棺木為金絲楠木,價值四千余元,係前國務總理潘復所贈。至施劍翹于昨晚解抵處所法院檢討處后,今晨提出偵察,即解西頭第一看管所暫押,頗予優待。施之家眷,已呈法院謂施:(一)犯法情有可憫;(二)自首,懇求加重罪刑。

據上述報道可知,施劍翹于“刺孫”越日晚,已然進瑜伽教室獄。與此同時,孫家年夜辦凶事的不可一世之氣勢,也顯示著“刺孫案”審理必定將遭到“朱門貴族”的權勢影響,從一開端就蒙受著宏大壓力。

作為“刺孫案”的階段性后續事務——孫傳芳風景“年夜葬”,施劍翹進獄受審,都將遭到社會各界的追蹤關心與注視,只不外前者的消息絕對而言,其“熱度”究竟仍是無限,數日之后即已鳴金收兵,再無人問津了。

近90年后的明天,步進北京植物園中的臥梵剎西北方約200米處,即可見到那範圍可不雅、形制規整的孫傳芳墳場——東向為墳冢,西向為祠堂,北向為林木,外有紅墻灰瓦圍繞,主體建筑保留無缺。墳場進口是一座坐北朝南,高約六米的歇山式門樓,外型肅靜嚴厲,唱工講究;門楣上有磚雕銘記“泰安孫韾遠師長教師墓”字樣。除卻門樓兩側磚雕牡丹、壽桃、石榴等花果吉利紋飾,標榜墓主人生前逝世后的貧賤如意之外,門樓中心所設兩扇約三米高的鋼制紅漆年夜門,更為這朱門墳場平添另一番牢固莊嚴之感。進門之后,反不雅門樓後背,還有一副磚雕楹聯,聯文曰:

舊事等浮云,再休譚岱麓松榆,遑問江東壁壘。

斂神皈凈土,且收起武子家法,來聽釋氏梵音。

這副聯文,歸納綜合了孫傳芳早年交戰四方,暮年崇尚釋教的小我生活。回溯“刺孫案”案發之地即為天津居士林,也恰好反應出了孫氏暮年深居簡出、同心專心修佛的生涯方法。也正由於孫氏暮年崇佛之故,孫氏墓冢的形制,也有別于慣常的墳丘土包之狀,被建形成了窣堵波式石制墓塔居于中心的奇特款式。如許的形制,與明清兩代釋教寺院中的高僧墳場頗為近似。

細不雅墓塔,其基座為六邊形花崗巖所造須彌座,塔身則為青石刻造,中門鑲一拱形漢白玉龕,雕刻有“恪威大將軍孫公諱傳芳字韾遠暨元本張夫人墓碑”字樣,據此可知,此墳場實為孫氏佳耦合葬處。墓冢月臺後方,還立有一通約五米高的龜趺神道碑,碑額上刻有篆書“恪威大將軍總浙閩蘇皖贛五省軍務孫君神道碑”字樣,碑文由上元顧祖彭撰,侯官郭則沄書,概述孫氏生平,年夜致皆為樹碑立傳之辭。值得留意的是,碑文題名為“中華平易近國二十七年桂月榖旦”,可知碑文應該撰于1938年間,此時距孫氏被刺身亡已年夜約有三年時光了。

另據記錄,上個世紀70年月,孫氏墓冢地宮曾被翻開,還出土有墓志銘一件。至于墓志銘的重要內在的事務,那時固然未有表露,但大略也是樹碑立傳之辭吧。

章太炎親撰墓志,“諛墓”之舉犯公憤

說起“風景”年夜葬與樹碑立傳,歷來朱門權貴人物的身后事,年夜多這般籌辦。即使是被女刺客就地擊斃的一代軍閥孫傳芳,也循此通例。不外,為其樹碑立傳并親撰墓志者,居然是被眾人譽為一代反動元勛更兼國粹巨匠的章太炎,這卻是頗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翻檢約90年前的杭州《西北日報》所刊相干評論文章,不難發明,昔時章太炎為孫傳芳親撰墓志,以及墓志內在的事務若何“諛墓”的前因後果,這份舊報紙上早已說得一覽無餘、明清楚白,簡直是有這么一檔子事兒,這也實在令那時的國際寬大“不雅眾”張口結舌了一番。

題為《孫聯帥與章巨匠,功業文章兩不朽》的這篇評論文章,篇幅頗為可不雅,約有近五千字的文字內在的事務,于1936年3月25日、27日、28日、29日,分四次連載。

此文認定,章太炎因五千年夜洋的潤筆厚酬之故,不吝一代國粹巨匠的小我名節為孫傳芳“諛墓”,在墓志中“為之張年夜其詞,替孫氏冒功”“真令人齒冷”。因其實無法接收這一“令人齒冷”的事務,報社記者不單表露了墓志全文,還對墓志內在的事務予以了逐條逐項之駁倒。可以說,恰是由於《西北日報》的實時詳實之報道,這一事務的前因後果,以及臺前幕后諸多細節之解析,也就此在杭滬寧一帶甚至全部西北地域廣為傳佈。

此文刊發不到三個月之后,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病逝于姑蘇,《西北日報》于越日又刊發了一篇社論性質的頭條則章《悼章太炎師長教師》,此文雖確為表達悼念憐惜之意,可開首依然誇大“比來尚為孫傳芳諛墓等事,皆現實也”如此,就是要向大眾表白對此事的批駁態度仍不改初志,開釋出此事確為章氏生平一年夜“污點”的主要電子訊號。

同日,上海《鐵報》刊發《章太炎與世長辭》一文,篇末明白提到“為孫傳芳作諛墓之辭,深惜晚節不終”如此,可見杭滬兩地讀者對此事所持態度之分歧。兩天之后,《鐵報》又刊發《章太炎蓋棺論定》,更進一個步驟將此事與章氏平生聲譽之聯繫關係及影響,專門拈提出來,充足評述了一番。這篇五百余字的評述,提出了一個基礎不雅點,即章氏所撰墓志居然“能把一個阻攔反動的萬惡軍閥,寫成了一個年夜反動家、平易近族好漢”,這是令人覺得不成思議,也盡難接收的。之所以能寫成如許,無疑是“看在五令嬡的巨潤面上”,包含評述者在內的寬大讀者對此早有共鳴,由於“那時的言論,都說他白叟家給銅臭迷住了心竅”,即“利令智昏”。

應該說,這么一番言辭鋒利的“蓋棺論定”之說,雖未必能代替共享空間那時社會“主流”評價系統對章氏生平的總體褒贊之說,可究竟也代表了西北地域相當一部門讀者民眾(尤其是中青年讀者群體)對章氏暮年生活的另一種評價。簡言之,為孫傳芳親撰墓志一事,已然成為章氏生平中一個無法扼殺的“污點”。

巨匠蓋棺難論定,“晚節不終”為哪般?

“蓋棺論定”五天之后,《鐵報》仍在持續“發酵”這一公共話題。這一次,直接刊發了一篇題為《章太炎與孫傳芳》的文章,原文如下:

國粹巨匠章太炎病卒于姑蘇,言論對之毀譽各半,譽之者以其有功經學,毀之者則以其曾為孫傳芳作諛墓之文也。然以予所聞,則章為孫作墓志,雖推許過火,但未必受筆金。蓋印與孫莫逆,遠在十年以前,章初不識孫,且以其為武人而輕之。平易近國十五年,孫以三平易近主義足以號令大眾,乃倡為“三愛主義”以相抗,三愛者,愛國愛平易近愛敵也,并組織“三愛黨”以自厚其力,托庇孫下者,咸回附之。太炎閱報,見“三愛”之小樹屋名而悅之,函孫索詳章,孫寄與之,并邀章參加。章讀其宣言中:“兵兇事也,前人不得已而用之,故商紂既稽天討,則放牛桃林,縱馬西嶽,以未偃武息平易近,非伐暴救平易近,何忍使林林之罪,逝世于干戈之下乎?”一段,擊節嘆賞,謂為“藹然仁人之言”。即往見孫,相與談政治,契合分歧,自此乃訂交。孫欲從章治經學,章曰:“長短童而習之不成,盍學佛乎?”孫之皈依空門,蓋從章言也。

上述僅三百余字的短文,又流露出一個極為主要的汗青信息,即章太炎為孫傳芳親撰墓志,能夠并非“利令智昏”這么簡略,還能夠有更深條理的原因摻雜此中。此文表露了章、孫二人于1926年訂交,彼此引為知音,有長達十年的親密來往;孫氏暮年之所以崇信釋教,甚至也是允從章氏所言。是以,為如許一位“一面之交”的故交撰寫墓志,于章氏而言,既屬道理之中,也勢所必定,未必全然是那五千年夜洋的厚酬所差遣。

值得留意的是,《西北日報》報道中的墓志銘文字內在的事務并不完整,有個體文字罅漏景象。經多方搜求,筆者曾尋獲孫傳芳墓志原石原拓一件,細心對勘檢驗之下,不難發明,《西北日報》報載墓志內在的事務與墓志原石拓片上的銘文,還有其他一些字詞細節上的差別。可以據此揣度,報載墓志所據藍本應為章氏所撰初稿性質的文本。

經由過程不雅摩墓志原石拓片,可知章太炎撰文、陳陶遺書丹、沈恩孚篆蓋的孫傳芳墓志,經北平文楷齋劉明堂刻石而成;此志在撰、書、篆、刻四個方面皆出自晚世名家之手,可將其視之為晚世名志之一。遺憾的是,或因作為一代梟雄的孫傳芳生前逝世后的社會名譽皆不算佳好,章太炎更由於其親撰墓志而被時人視作“諛墓”乃至“晚節不終”,這么一件曾激發社會各界熱議,一度招致口誅筆伐的晚世名志,隨之埋沒于歲月風塵之中,乏人問津。

數十年來,平易近國史料文獻的挖掘與探研任務不竭深刻,成就斐然,可令人隱晦的是,這么一件晚世名志卻一直鮮有人說起,更不用說為之詳加考據與品鑒。即使近年出處著名學者卞孝萱等著手編訂的《平易近國人物碑傳集》(鳳凰出書社,會議室出租2011年),居然也未將之支出——如許的情況,或亦可視作章太炎“諛墓”事務負面影響的某種“后遺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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